九派新闻:戴涛,我在南极当厨师

发布者:admin发布时间:2018-01-02作者:浏览次数:45

▲12月,戴涛将再次前往南极,负责长城站科考队员的饮食工作。早在6年前,他曾前往条件更为艰苦,距离更加遥远的中山站,工作了555天。图/受访者提供

    到了越冬时候,13级以上暴风雪封门的倒霉天气很多,队员们住在临海的房子里,整夜窗户像有人在用锤子猛砸;即使在无狂风的日子,阴天也占了绝大多数。

    长达45天的极夜,人很难受,所有开雪地车、海钓等户外活动全部停止,企鹅也去孵蛋了。

九派新闻记者黄敏

    “中国第33次南极考察越冬后勤保障岗位预选队员”的招募信息这两天在朋友圈里传开,他们需要电工、维修工、管道工、厨师和医生,前往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南极。

    那里有绚丽的极光、纯洁的冰雪和可爱的企鹅,并提供20-25万的年薪。但是这些工种,我们都做不来,只心生感叹当初怎么没去学个厨师。

    空叹之时,武汉商学院43岁的老师戴涛,已经通过体能、心理和专业考核,将于今年12月份再次前往南极,负责长城站科考队员的饮食工作。早在6年前,他曾前往条件更为艰苦,距离更加遥远的中山站,工作了555天。

本来想去越冬

▲各个国家队员常串门拜访。大年三十,中山站请俄罗斯的队员在屋外烤肉,戴涛与俄罗斯队员合影。图/受访者提供

    武汉的天气骤然变冷,雨下个不停,身材壮实的戴涛,穿着蓝色NIKE冲锋衣,拿着雨伞走了进来,他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了顶端,盖住了整个脖子。

    戴涛说话慢条斯理,温文尔雅,给人感觉沉着冷静。他说,自己这样的性格更能适应南极单一乏味的生活。

    今年12月份,43岁的戴涛将再次前往南极,负责长城站的厨师工作,和6年前的中山站不一样,长城站会热闹很多。

    “长城站位于南极圈外,靠近智利。”周围分布有韩国、俄罗斯、乌拉圭、阿根廷、秘鲁等多个国家的科考站,常有各个国家队员串门拜访,一起组织参加冰上足球赛、羽毛球赛、兵乓球赛等。

    阿根廷和智力等国家还在站点设置了小学、商店。“有的科考队员是夫妻都在那儿,也带着孩子。”小商店里常会卖些工艺品,因为每年都有游客会把科考站当景点转转,买点南极的纪念品回去,“当然,价格不低。”

    在长城站,碰到各国的节日,常会举行各种活动,邀请周边科考站的队员前来参加。戴涛仰起头算了算,12月份开始,将会有圣诞节、元旦节和中国的新年。

    而在中山站,周边只有一个俄罗斯站。

    戴涛这次在南极的工作时间只有4个月,12月至明年3月,正是南极度夏的时间,将会非常忙碌。

    南极科考站按照天气划分为“度夏”和“越冬”:度夏时间很短,从12月到次年3月,上百名科考人员会来到站点,抓紧好天气从事各类科研活动;而3月6日一到,大批人员撤走,南极进入严寒难过的冬季,站上只留下维持站点日常运行的10多个工作人员,一直坚持到年底,长达9个月,连生病都无法接你离开。

    去年南极站点招募报名时,戴涛本想去越冬,但未能如愿。

    “越冬更考验厨师的技能,有限的原材料,要变着样作出不同口味的食物出来。”戴涛觉得,越冬才能看到南极的真面目,狂风暴雪,伴着极夜,人的心态也会放松。

像一个海边小镇

▲中山站给他的第一印象是“海边小镇”,蓝天下满眼都是白色,晃眼睛。图/受访者提供

    6年前,戴涛37岁,第一次踏上了南极,第一次从武汉商学院烹饪专业的老师,变为一名厨师。

    回想自己来到南极的经历,戴涛说,2008年初,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的网站上,首次出现了“第26次南极科考队全国选聘厨师”的消息。

    在此之前,南极科考队的厨师班子都从相关单位的机关食堂中挑选,食堂师傅做出来的饭菜口味单一,缺乏变化。这次全国公开招聘,希望科考队员能吃得更好。

    通过了资格审查和初选,戴涛和全国多名厨师到黑龙江亚布力参加体能测试、冬训和心理测试。

    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,先跑6公里,吃完早饭后开始一天的集中训练,包括雪地宿营、野外生存训练、GPS定位、滑雪、攀岩等。“以前没经历过,很辛苦”,一起训练的一位医生,在滑雪中摔骨折了。

    冬训期间同时接受心理测试,选一个上午用3个小时做心理测试题,“几百道题目,很多题目内容类似,变着方式出,很烦人”。

    戴涛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几个面包说,第一个题目是,这5个面包中,有哪3个是能吃的,换到另一题会变为,这5个面包中,有哪两个是不能吃的。“变来变去,题目内容差不多,连续做几个小时,要坐得住。”

    在南极,最让人惧怕的不是严寒,而是孤独。尤其是在极夜,长久的黑暗,会让人的情绪很低落,更需要人内心开朗,积极向上。“不然,会患上抑郁症”。

    经过了冬训和心理测试,开始考验厨师的专业技能:中西大餐、红白两案、甜点小吃……每位厨师随机抽签决定食材,4个小时内做出10道菜。

    “在高校教学,相比于食堂大师傅,更了解各个菜系,擅长变换,学习新东西更快,适应性也强。”戴涛顺利入围。

    他还有一段特殊的经历,1995年,戴涛曾在非洲卢旺达为中国援外专家组服务,长达4年。那里的环境极热,他属于很有韧性和忍耐力的厨师。

    2009年10月,戴涛从上海乘坐“雪龙号”科考船,在大海上漂泊近两个月后抵达中山站。南极正值度夏,户外零下十几度的温度,并不比中国冬天的北方冷多少。中山站给他的第一印象是“海边小镇”。

    蓝天下满眼都是白色,晃眼睛,几座房子挨海而建。虽说是海,但是经过漫长的越冬,海边布满了冰块,几千米厚,船能停靠的地方,离科考站点有近20公里的路程。车在冰块上行驶,装回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。

    下午4点钟到达,5点开始上班。时过多年,戴涛已经记不清,自己在南极的第一顿饭都做了些什么。“很简单的一顿饭。”

    各种考核,戴涛在今年2月份又经历了一遍。戴涛所在的武汉商学院共6人报名,最后只有他一人被选上。目前长城站内的厨师是一名90后,来自湖北仙桃,名叫胡爽,是戴涛的学生。这次去长城站,戴涛是接胡爽的班。

在中山站的555天

▲戴涛同其他工作人员在外滑雪。图/受访者提供

    在中山站,戴涛待了555天。从2009年12月至2011年4月,经历了两次度夏,一次越冬。

    中山站处于南极的最南端,和离生活区最近的长城站不一样,无法时常补给物资,所以一次要携带一年的食物储备。

    2009年10月从上海出发时,“雪龙号”装载了近60吨的食物。包括包菜、大白菜、洋葱、土豆等耐储存的蔬菜,鸡鸭鱼牛羊等日常能吃到的肉类,还有各种果汁、黄酒、白酒,水果多带苹果和梨子,耐存。

    “南极考察办公室自己有采购单,但会给我们看看。”戴涛后来增加了很多酱料,如老干妈、豆鼓酱、柱候酱、虾酱……经过澳洲时,戴涛还补了一批李锦记。

    这些酱料在日后起到了很大的作用,增味减腥。对于后来去南极的厨师,戴涛都建议多带酱料。

    第一次走进中山站厨房,厨房的陈旧简陋让戴涛吸了一口凉气。一个集装箱的房子,没有暖气,已经使用了19年,设备老化得厉害,做饭前要先把冰块敲掉。

    “那时候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时候,2011年离开中山站时,条件已经好了很多。”

    度夏时,戴涛和助手每天给120人做饭,从早忙到晚,一天至少四五顿。

    不同的工种有不同的工作时间,碰上极昼,为了抓紧时间科考,有时候科考人员会回来得很晚。“不能说他回来了,我马上做,而是他回来了,就有吃的是在备着的。”晚上还需要准备宵夜,往往凌晨三点才爬上床睡觉。

    繁忙了4个月后,迎来了越冬。

    越冬的时间长达9个月,暴风雪、极夜让中山站空闲了下来,科考队员大部分撤出,只留下几名维持站点正常运行的工作人员。戴涛从每天为120人做饭,变成每天只要做17个人的饭。

    长久的黑暗和恶劣的天气,美食成了人们心中的精神寄托。“常有人问我,中午吃什么,晚上吃什么。”

    来南极之前,戴涛拿到一份中山站越冬核心17人名单,按照籍贯进行了统计,湖北4个、山东3个、福建2个,贵州2个,内蒙1个……各自口味不同,贵州人爱吃辣,福建人喜欢清淡。

    食物因为经过长时间冷藏,一般都成了冻品,新鲜度差了很多,有限的食材,怎样做出不同的风味,并且让每个人都吃得满意。

    “这其实不容易。”戴涛摇了摇头。

    “想了各种办法,卤、烤、蒸、煮、油炸、红烧……能用的方法都用了。”将排骨用卤水卤,做出来和羊排一样;冷冻久的猪蹄解冻后去骨,将肉腌制后风干,做出来就是南方的腊肉;鸡翅蘸上酱料后蒸熟,又是另一番滋味。戴涛做的烘干酱牛肉、烤羊肉、辣子鸡在中山站很受大家喜欢。

    注意营养搭配,南极又缺乏新鲜蔬菜,为此,戴涛尝试着自己发绿色苗芽菜吃。“这事不复杂,但是要当个事情来做,每天要浇3-4次水。”

    先把豆类泡上几天,然后放放在盘子内,浇溶化后的雪水,出来的芽苗很清甜。房间内一般都有十几度,这样的温度很适合发芽。

    他自己做豆腐,把大米磨成粉,用腐乳调着做蒸肉米粉,还把旁边俄罗斯站的厨师请来,教自己做一种叫“列巴”的面包,这种面包虽然硬,但是越嚼越香。

像出差一样

▲洗完澡回宿舍的路上,戴涛遇到科考人员在拍摄极光。用橘色的冲锋衣将自己包裹严实,只露出脸,双手交叉撑住膝盖,一道绿色极光,在他身后闪过。图/受访者提供

    中山站很孤独,周围只有俄罗斯一个站陪伴,联欢活动少。2010年2月份,中国大年三十,中山站请了俄罗斯的队员过来在屋外烤肉,戴涛戴着厨师帽,穿着白色厨师服,和身穿冲锋衣的俄罗斯队员合影。

    但到了越冬时候,13级以上暴风雪封门的倒霉天气很多,队员们住在临海的房子里,整夜窗户像有人在用锤子猛砸;即使在无狂风的日子,阴天也占了绝大多数。

    长达45天的极夜,人很难受,所有开雪地车、海钓等户外活动全部停止,企鹅也去孵蛋了。

    戴涛每天做完饭,只能在有照明的站区户外稍微走走,然后回到室内唱唱卡拉OK。每隔3-5天,用通讯室的卫星电话,给家人打个电话,报个平安。

    “阴霾的天气、封闭的环境,能做的事太少了”。上网、唱卡拉OK、打上海麻将、蒸桑拿、做体育运动,此时安抚人的思乡情绪,最有效的就是端出一盘散发浓浓家乡味道的菜。

孤独、枯燥,但中山站让人羡慕的是,在这能体验真正的南极,虽有暴风雪,但能看到暴风雪后很蓝很蓝的天、晚上遥挂在天空中的银河,和变幻多端的美丽极光。

    有一次戴涛刚洗完澡回宿舍的路上,遇到科考人员正在拍摄极光,赶紧说帮我也拍一张吧,把换的衣服垫在屁股下坐在冰山丘上,有极光的夜里气温极低,摄影需要长时间曝光,等拍完,他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了。

    和极光的照片,戴涛储存在QQ空间内。橘色的冲锋衣将自己包裹严实,只露出脸,双手交叉撑住膝盖,一道绿色极光,在戴涛身后闪过。

    再一次去南极,相比上一次,戴涛觉得轻松很多,轻车熟路,“像出差一样,4个月后就回来了。”

(原载九派新闻2015年10月31日)